从村庄走出的游子,乡愁深处都有一柱炊烟。 不知为何,当归期越近,我的心越忐忑。这种不安,不为别的,只因老家有我的母亲。不知从哪一年开始,我开始懂得母亲,懂得了她一生的付出。当我明白时,她开始老了,如今已进入风烛残年。 我很牵挂母亲,身在异乡,任何一丝风吹草动,都会触碰自己最敏感的神经。有一晚,我无意中看到一首诗,它像缝衣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,诗中写道:“前天,我放学回家,锅里有一碗油盐饭/昨天,我放学回家,锅里没有一碗油盐饭/今天,我放学回家,炒了一碗油盐饭,放在妈妈的坟前。”那一夜,任由泪水不断滑落,我失眠了。 说到回乡,我最想看到的是老家屋瓦上的那一柱炊烟。看见了炊烟,就像看见母亲。那袅袅升起的炊烟,证明母亲在劳作。她能动,说明身体尚可。记得有一年腊月回乡,跟我一起回村的同伴四柱,远远地望了一眼他家的屋顶,就哭倒在地。我赶紧一把扶住他,感觉他的悲痛,好沉好沉。生命莫测,一个月前,他的母亲猝不及防地离开了人世。眼望着他家的屋顶空荡荡的,我的心也跟着空了。 俗话说“连心”,我的心,母亲最懂。每次回家,母亲总会提前准备,让屋子显得有生气。村里人很朴素,虽然纷纷住上了楼房,但仍要另起一个土灶。灶里燃烧的,当然是柴草。到了秋天,田埂、地垄、山坡、河滩,到处都是黄芦苦竹、白茅香艾。母亲很勤劳,用镰刀收割后一捆捆背回家,日子一长,柴草堆得像小山似的。 黄芦苦竹、白茅香艾,本身就有一股清香,在灶里燃烧后,香气愈发浓烈,从烟囱里升起,氤氲在空气中,沁人心脾。这香气将故乡方圆十里的往事浓缩,令人忆起儿时,忆起流沙河的诗:“想起田间一堆堆的草垛,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,想起岁月偷偷流去的许多许多……” 多少的流年迢迢,多少的依依难舍,多少的愁肠百结,多少的魂牵梦绕,都化作老家屋顶上空的一柱炊烟…… 柴草干,炊烟直。秋天的柴草虽然很干燥,但母亲仍要晒上几遍,让它们多吸收几层阳光、多凝结几丝芳香。燃柴烧灶时,火苗蓝蓝的,火色红红的,心里暖暖的。当半透明的柴烟从烟囱里钻出,袅袅升起在屋顶,宛如一条薄薄的纱巾,抚慰人心。 每一次,远远地看见炊烟,我总会伫望良久。望着望着,一股温情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流淌,勾起许多往事如潮水般涌来,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,直到感觉脸上像是有虫子在爬,一摸,才知道自己落泪了。原来,平时积攒的泪水,此刻找到了出口,变得像开闸的水流似的。不过,此刻的我感觉是那么幸福,连回家的步履也分外轻松。 年关将至,再过一段时日,我将像候鸟一样飞回故乡。忐忑又激动的我,将在最美丽的黄昏时分回家,在纯净的橘色霞光中,一步一步朝那一柱炊烟走去,每一步叩响大地的跫音,都在喊一个大写的名字:母亲!